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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5章 追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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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府諸事幾已漸清,只甄家罪產一事還無頭緒,皇帝下旨令先定賈赦之罪。底下人等體察聖意,這是要把賈政同賈赦分開來算的意思了,便謹遵風向,只論了賈赦一枝的罪責。賈赦結交外官並私下多悖逆之語,實在罪無可赦,賈璉為其子,本已受株連,又有國孝家孝中背旨滿親娶親生子等事,罪加一等,兩人都判的斬立決。其妻其子皆流三千裏。

與賈赦一案有涉者,如史鼐、史鼎兄弟,視其情節輕重或殺或流或貶或謫,皆一一定清。另有賈雨村一人,其雖身負數罪,卻在此案中有出首之功,究竟如何定奪,還需再行斟酌。

又有賈府中仆役眾人,中有仗勢欺人,逼死人命等事者,皆按律判刑,或殺或流或杖,都已結清。

因此案中涉事官員多達四十餘人,三司整理卷宗後,便呈送禦覽。皇帝細看一回,批了幾處改動,三司看過,又爭論一回,如此幾番來回,方算得定。

賈赦一案已了,邢夫人等定了罪名,便都押往一旁換了衣裳,遷往另一處監牢關押。菨哥兒一看要同珹哥兒分開,哇哇大哭,倒是一眾大人們都是一臉木然,渾看不出什麽悲喜來。

底下查案的,打聽著賈赦犯下的事,只當這回賈家非得倒個幹凈不可,至於窩藏甄家罪產一事,連甄家兩位姑奶奶都已否認了,便是尋不著當年送來東西的奴才們,這案欲結也當可結了,是以並不十分下力氣。

可這會一看風向不對,也不消哪個去催,立時著緊起來。不過數日,便在一處京郊莊子上尋著了其中兩位,帶了回來。那兩個聽說是問當年往賈家送財貨的事,亦不知有何可瞞處。只說原是自甄家在京中的宅子裏慌忙收攏的東西,兩位姑奶奶商議了讓她們送去賈家,求賈府二太太代為盡力周旋。

這話卻與早先兩位甄家姑奶奶的口供不符了,不得已又傳了來,那兩位聽說已經尋著了從前的舊仆得了口供,心知瞞不過去,便認了那兩個老仆所言。原是她們見賈家也抄了,怕牽連了自己,便欲作不知以待撇清。再一個,當日她們是想求王夫人走了賈府貴妃的路子去替甄家求情的意思,哪想到之後未見半點饒放,仍是殺的殺,流的流,倒讓賈家白得了一註橫財。是以心中不忿,前回問起時見並無人證,便推不知道欲加賈府罪責。

眼見著事情漸顯真容,牢裏王夫人卻已是謝世之相,從前養尊處優的國公府掌家太太,如今已瘦得不成人形,一把花白頭發也所剩無幾,兩眼渾濁,一臉悲苦。此刻半倚在寶釵懷裏,已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。

自母親與哥哥去世之後,寶釵心傷難抑,那段日子都是與王夫人相伴熬過的,王夫人對她又確是疼愛,有時候的聲言語態都讓寶釵想起薛姨媽來。如今眼見著王夫人時日不久,寶釵只覺心裏都燒得空空的,幹噌噌的疼。

她輕喚一聲:“太太……”

王夫人兩眼略聚起一點神光來,砸吧了一下幹皮層起的嘴巴,喃喃道:“從前……我只疑心有人命不好……疑心老太爺看錯了人……要不然,怎麽我好好的珠兒,就、就這麽沒了……我想著,或者就是你嫂子,妨害了的……緣故……

可如今……我卻、卻疑心,或者、或者實在是我的緣故……才會像如今這樣,兒子沒了,女兒也沒了……剩下個、個寶玉,還、還受了我、我這做娘的牽連……”

說到這裏,喘氣大急,寶釵滾滾落下淚來,勸道:“太太休要胡思亂想,府裏如此,也是奸人所害,天理昭彰,總有昭雪的一日,太太切不可如此思想……”

王夫人艱難地搖了搖頭道:“寶玉、寶玉長大了……不如小時候親了……常是不言不語的,我曉得,他總是怨我的。我不該趁著、趁著他生氣,攆走了晴雯……更不該,不該把個病重的柳五兒……拖出去……實在,我也是、也是為他好……這女子心思,心思重的,他那心腸,哪裏、哪裏看得明白?那些太伶俐的,不敢留著……”

寶釵忙道:“寶玉他定是知道太太苦心的,太太如今更該振作,便是為著寶玉,也該保重自己。”這話卻也勸了千百遍了,究竟沒見什麽用場。

果然,王夫人牽了牽嘴角:“你……錯了……真是為著他好,我才、才該早些離了這世上。如此,我便克不著他了……也省得牽連了你們……所有錯處都在我一人,你們,你們本都不知道的……只我都死了,自然、自然人死罪消……才、才算萬事……大吉……”

到了後來,已經漸漸語不能成句。寶釵強忍著悲意,到底嗚咽起來,蕊兒在一旁看了也不禁抹淚,只金釧兒連臉也不曾轉過來,不知道看著外頭什麽東西。

王夫人聲音越發低了,只能隱隱約約聽著是在叫元春還有賈珠,再有說寶玉讀書等事,漸漸含糊不清起來,之後便只剩下急急倒氣的聲兒。

熬了半夜,到底咽了氣。寶釵叫過獄卒,要幹凈衣裳給王夫人換上,獄卒聽說此事,趕緊出去稟報獄監。獄監從邊上隨手扯過一個包袱道:“拿去給她們,讓她們利索點兒,趕緊擡出去完事。”一邊又令人去知會賈家親眷,令其前來領屍首。

李紈換了喪服帶了棺木家人坐車過來,將王夫人匆匆入殮,欲往家廟去停靈,卻聽說賈府家廟也被抄查了,裏頭許多藏汙納垢之事。無奈,只好憑了惜春的情面,將王夫人靈柩停在了天寧寺。因王夫人仍是戴罪之身,也做不得什麽喪事,只好請寺中僧尼多念了幾日經來超度。

王夫人牢中病逝一事報到禦前,皇帝抱了七皇子良久不語。

第二日,三司整理卷宗,另報賈政一脈清查結果。卻多是底下豪奴欺上瞞下之舉,賈政寶玉等身上並無如何過錯。正待結案時,戶部有官員出列奏事,卻是道那賈家在戶部尚有三十萬兩欠銀,如今賈府查抄家產,此事該當如何了結,還請皇帝示下。

一時滿朝靜默。

皇帝抓著龍椅扶手的手緊了緊,又漸漸松開,之後便令戶部詳列國庫欠銀賬目,並經手人等,三日內上呈禦覽。

內戶部當日便開始清點賈府家資,將本欲歸還賈政一房的財貨另冊登錄,以備折錢償還國庫欠銀。戶部亦派遣官員相助,內戶部只管清點登記,折價數目卻以戶部計量為準。北靜王將其中賈府官中資產亦歸為賈政一房,將予折價,東平王只作未見,內戶部依令而行。

由於欠銀之數甚大,賈府賬上又幾無存銀,全需財貨折價,便將一府仆役,除已伏罪待罰者,皆按官價發賣。北靜王又以賈政一系並無大錯,需略留人手為由,將原先伺候寶玉和賈政的幾個都另冊錄了,不在發賣之列。

賈府奴仆發賣之日,正是大寒時節,一眾人等在府獄中已磨得憔悴不堪,如今串成人串,被帶到珠市口,往雪地裏一跪,等著人來贖買。因這回發賣的都是奴仆,且之前被告發了獲了罪的也不在此列,倒少了許多新鮮。從前若有發賣官家人口的,煙花柳巷最愛在這個時候進人,昔日小姐今罪奴這樣的身份便是個活噱頭,通常到了後來都是幾家青樓爭人競價。

人剛跪定,就有幾個看著氣派非常的婆子將那管事的圍住了,都不帶看人的,只讓那管事拿了名冊來,直看直念,一口氣便領走了三十餘人。這幾個婆子一讓位子,另來了幾個管家模樣的,也是一個路數,領走了一些。那些等著買賣人口的,知道這些都是同這家裏有來往的,且看人家那手筆,也不是自己能爭搶的,只靜等著他們都買夠了,自己再撿剩下的。

從來主子只看面上的人,那些親友願意出手的,多半是些姑娘公子近身伺候之人,都是從前的香火情。這些根基淺薄的人牙子們一般也不敢買這些人,不曉得多少牽絆,出手了也容易惹事。他們最樂意要的是廚上的、還有花兒匠、藥局子、茶房的那些人,好出手,尤其是京裏大家子裏得來的,運到南邊去就值了錢了。

可惜這回他們卻打錯了算盤,待一個看著其貌不揚的老家人往那官吏身邊去了一趟後,那辦理文書的亭子就掛出了一盞八角紅燈籠來,這是已經賣完了的意思!得,白來受這一場凍!

最先出手的是誠親王府,買的都是從前賈母院子和幾處姑娘們院子裏的伺候人手,皆是有名有姓之人,還有賴家未曾獲罪的幾個老小。被帶進了王府後,便有人安排著沐浴洗漱換了衣裳,又請了大夫來一一看過,多半身子都有些虧損了,便都開方配藥調理起來。管事嬤嬤又發話告訴她們,待身子養好了,欲去欲留,都只憑她們個人打算。

眾人得知是王府買的她們,便知道是晴雯念著舊情的意思,皆心生感激。

嬤嬤完了事,便去王妃跟前稟報,晴雯聽了略略點頭,也不言語,嬤嬤便問道:“王妃不見見她們?”

晴雯笑著緩緩搖頭:“又有什麽好見的,還敘舊情不成?不過徒增傷感。”

黛玉那裏知道管家買了人來了,便同容掌事商議處置之法,容掌事道:“咱們府裏特殊,更不消那許多人。姑娘不過一時心善,便是給了他們身契,讓他們自謀生路也就是了。”

黛玉點點頭,又道:“我也這麽想來,只是就這麽直接打發出去,他們又身無餘財,或者難免有身有疾患的,哪裏就能立時尋著落腳處了。”

容掌事嘆道:“姑娘當日在那府裏,聽了多少冷言冷語,如今伸手管一把,不讓他們骨肉分離就算不錯了,還管他們一輩子不成。大不了一人給幾兩銀子罷。”

辛嬤嬤見黛玉面有不忍,心下一嘆,才道:“我聽方才管家說餘下的都讓一家給買了,想來定是大奶奶那裏無疑。她既買了那許多人,總有個像樣的法子的,姑娘遣人去打聽一下也罷。咱們把身契給了她們,讓大奶奶看著辦也好。”

黛玉一聽這話有理,便讓人去李紈處詢問。又讓辛嬤嬤把春纖一家子並其他幾個從前在瀟湘館裏伺候過、心地憨實的都挑了出來留下,又問起從前伺候過賈母那些人,才知道有些女孩子先被親王府買了去了,遂笑道:“誠王妃慣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。”許嬤嬤聞言也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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